2月9日，除夕。暮色下的云海早早笼罩了胡家坪。这里是杭州淳安县西北山区的王阜乡高山村，海拔将近1000米，距县城82公里。 从村头往西北走上900米，是一栋三层小楼，二楼窗边钉着一块簇新的木制招牌：云上民宿。我们进门时，56岁的占家树站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贴着春联。 很少回村的大女儿方香带着一家三口从临安返乡：“这两天我女儿在村口新建的幼儿园玩耍，可高兴了。”方香惊诧于小村的变化。 厨房里飘来阵阵香味，老伴方小玲张罗着一家七口的年夜饭：千岛湖鱼头、清蒸螃蟹、油焖大虾……十多道家常菜，氤氲着热气端上了桌，特意盛在新盘子里。方小玲说：“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村过年，要讲究一回。”——这是占家定居杭州临安十余年后，第一次回到千米高山上的老家过团圆年。 最后一道清炒莴笋出锅，占家树的儿子方彬就迈进了门。他在1公里外的滨江云顶桃源度假酒店上班。占家树刚落座，手机就响了：“您好，春节期间有房间的。您带家人来玩吗？没问题。”老占扭头吩咐儿子：“正月初三到初五，再准备两个房间。” 喷香的米酒走了一圈，老占起了话头：“两年多前，胡家坪还是‘住得最高，钞票最少’！”…… 坪者，山间平地。但空间逼仄、地瘠民贫，“不养人”。全村500多人，超过半数在外面打工。去趟县城，来回得走16公里山路。山高坡陡，车子开不进来，农产品就出不了山，进不了城；山顶的绿水青山，也很难转化成“金山银山”。 从大山里走出去，是占家树这一代人最大的心愿——1990年春节前，22岁的占家树背起行囊，翻山越岭来到省城杭州，干过泥水匠、装修工、出租车司机……在外兜兜转转30多年，定居临安后，占家树把母亲也接了出去。“从那以后，就没回村里过过年。”胡家坪村的老宅，就此闲置了下来，但锁在老宅的乡愁常常飘进梦里头。 更大的变化是从两年多前开始的：2021年，为推进山区26县高质量发展，省里为淳安量身定策：加快生态保护前提下的点状开发。“胡家坪村喝上了淳安探索点状开发供地的头口水，一期就落实了七八亩地。”王阜乡相关负责人说，村里把零散的闲置用地打包盘活，不再无地可用。同一年，浙江还启动了“新型帮扶共同体”建设，将民营企业这支“生力军”纳入帮扶队伍中。“有了地”的胡家坪村和“想做点社会事业”的滨江集团董事长戚金兴，一拍即合。 占家树的手机里，还留着当时的新闻截图：2021年9月，淳安县与滨江集团正式签订乡村振兴战略合作框架协议，联手打造“新型帮共体”，由滨江集团投资5亿元，计划分三年，对这个“藏在深山人未识”的山村实施农文旅综合开发。 真有这么好的事？爱较真的老占几乎每隔一周就跑一趟老家，“半年换了7次轮胎，就是想‘眼见为实’。”看到七八米宽的新路修到了村口，灰瓦绿树的精品酒店逐渐成型，他作了个大胆的决定：在家门口开间民宿，“看这架势，这回能成”。趁着老宅翻新，占家树对家里的二楼、三楼腾出的九间房进行改造。2023年3月，“云上民宿”正式开张，占家树成了胡家坪村第一个“吃螃蟹的人”。 敢于吃“螃蟹”，是因为心里有底：论旅游资源，胡家坪村森林覆盖率92%，是天然的氧吧，2019年就入选了第一批“国家森林乡村”名单，底子没得挑。“现在有了大项目，村庄名气打响了，盘山公路拓宽了，不愁没游客。”占家树粗略算了算，去年营收有近20万元，比自己打工的工资还要高。他知道“这一步，走对了”。 辞掉临安的工作，占家树把母亲和妻子都带回了胡家坪村。“民宿主要由老婆来打理，我又在云顶桃源酒店找了份保安工作，每个月工资3500多元。今年春节，父子俩在家门口一起加班，三倍工资呢！”占家树说。 开山通路、改善村容，完善公共服务、构建产业体系，“新型帮共体”带来的改变，远不止多了一个提供“家门口就业”的酒店项目—— 2023年，胡家坪村集体经营性收入达90.59万元，较上年增长59%。络绎不绝的旅游大巴车和背包客，村民们已习以为常；原生态的高山蔬菜，通过滨江集团的“带货”渠道，走出了大山；村中心广场上，幼儿园、老年食堂、卫生服务站等“只在城里看到过”的配套设施相继建成……“现在村里啥都有，再让我住到城里，我还不愿意呢。”老母亲王玉香特意换上了一件新羽绒服，她觉得“在老家过年，要精神一点”。 一家人正吃着年夜饭，村党支部书记罗长木来拜年了。“一来，是给村里年纪最大的王奶奶拜年；二来，也想从你们这儿取取经。”罗长木说，年后还有十多栋民宿要开门迎客，“巴望着来年更多胡家坪人回乡。” 我们与小山村告别时，占家树和外孙女在家门口放起了烟花。升腾的烟火照亮了孩子的笑脸，也照亮了这个高山村的未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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